城纪精选西湖诗词故事春茗初收谷雨前

2024/9/13 来源:不详

本文导读——城言城语李郁葱“如果饮后,能够感到有天地的蒙昧之气弥漫齿额之间,仿佛无味,又仿佛是至味,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这是对爱茶之人对茶香的描述,当下正是茶叶炒制的时间,杭州的龙井、梅家坞、龙坞一带,一旦我们步入其间,便会有清香如蝶翩跹于鼻端,从某种角度去看,除了西湖,龙井之名同样成就了杭州的文化。但今天鼎鼎大名的龙井一地,在它的传奇人物辩才到来时,却是避居之地:“不居其功,不宿于名,乃辞其交游,去其弟子,而求于寂寞之滨,得龙井之居以隐焉。”现在的龙井,有辩才和挚友苏东坡的雕塑,也流传着他们的传说,但如果看到今天的喧嚣,他们还能辨认出这是当年的荒僻之地吗?在变与不变之间,正如茶叶在沸水中翻腾、舒展,我们啜饮之时,能够体味到人生的诸多滋味,就像当年春衫单薄的黄景仁。正文从这里开始——春茗初收谷雨前普洱/文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乾隆三十四年()三月初,清明前几天,细雨伶仃,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瘦削的身子宛如翩翩仙鹤,他从望江门处进入杭州城。这士子便是黄景仁,字汉镛,常州人,是宋朝诗人黄庭坚后裔。黄景仁四岁时父亲去世,家境贫寒,但聪颖好学,少年时即有诗名,据说九岁便能吟出:“江头一夜雨,楼上五更寒。”在文坛上,他和王昙并称“二仲”,和洪亮吉并称“二俊”,为毗陵七子之一。金毅摄黄景仁写的性灵之诗被主流诗坛视为野狐禅这一年他二十一岁,受杭州名士仇丽亭仇养正的邀请来杭游玩,一方面也是为了排遣心情,上一年的江宁乡试他又铩羽而归,这对心志高远的他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也写下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等伤感之辞,二十来岁的人已心如老朽,而仇养正赏识于他,在去年秋天在他乡试前后,写了五首赠诗送给他。到了客栈,仇养正已经在了,刚过而立之年的仇养正微胖,看起来文雅雍容。两人见面,自是一番寒暄。黄景仁说:“养正兄之深情厚谊,也只能以诗相报。”他同样写了五首和诗回赠仇养正,其中一首这样写:“多君怜我坐诗穷,襆被萧条囊橐空。手指孤云向君说,卷舒久已任秋风。”两人相识于两年前,十九岁的黄景仁应浙江观察潘恂的邀请到杭州,之后一见如故。在这首诗里,黄景仁感谢仇养正同情他因为写诗而误了功名,弄得走投无路。在黄景仁的时期,盛行考据之学,提笔需引经据典,而黄景仁专攻诗词,把考据丢在脑后,文虽高却得不到试官的承认,而且黄景仁走的是袁枚的性灵之诗路,被主流诗坛视为“野狐禅”“旁门左道”。在黄景仁穷困潦倒之时,朋友的理解和支持是多么重要,而黄景仁也向仇养正表示,自己不会改变初心,去随波逐流。吟这首诗的时候,一杯龙井茶正翻腾着热气,抿一口,略苦中有着回甘,而茶叶在沸水间浮沉起落。仇养正说:“汉镛兄,这雨大约是要停了,我们明天便去那龙井走走,看看摘茶和炒茶的场景。如今此地却已不同往时,自从乾隆皇帝下江南去过之后,早已经门庭若市了。”乾隆下江南时,有一次读史读到了胡则,想起杭州有个胡公庙,便去了狮峰山,山位于杭州的正西南方,此处风景秀丽,山风吹拂,令人心旷神怡,而山坡上遍布着茶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胡公庙的主持早已接到通知,知道圣驾将临,从庙中赶来接驾,乾隆一眼望去,在满目青山的苍翠中,这红光满面的大和尚身着飘然袈裟,恍若神仙中人,便有了一番欢喜。而大和尚恭请圣驾前往胡公庙品茶。要伺候这宇内第一人的,自是好茶,且看杯中,汤色嫩绿明亮,杯内芽芽直立仿佛银针。端起来,鼻下清香袅袅;啜一口,味淡而远,清冽中飘荡着甘味,如同一座青山沉积到了这杯盏之间。乾隆龙颜大悦,问:“这是何茶?哪里栽植的?”大和尚早有准备,说:“启禀圣人,这正是狮峰山的特产茶树所炒制而成,名为龙井。”“龙井?这名字好!”乾隆见胡公庙前湛绿一片,数一数,正好有十八棵茶树嫩芽初发。龙井山,狮峰山,千秋功业、太平盛世,让好大喜功的乾隆喜悦难抑,当即御口加封胡公庙前的十八棵茶树为“御茶”。仇养正一笑:“这几天的十八棵御茶前,都有兵丁把守着。”如果没有辩才,这龙井还能成为龙井吗?乾隆二十七年(),也就是加封胡公庙前的十八棵茶树为“御茶”那一年,乾隆御书龙井寺寺额“不着一相”等,并扩建寺宇,题诗品景,有“龙井八景”,其中一首《龙泓涧》这样写:风篁岭上龙泓涧,喷沫成池贮碧流。飞作瀑泉灵作雨,攻祈那待法师投。仇养正和黄景仁谈谈说说,便到了龙井寺,而十八棵却不在这里,此龙井寺非彼龙井寺,他们一路寻去,唐宋时候寺院的原址上,是雍正九年(),浙江总督李卫重修的胡则“显应庙”,也就是胡公庙。到了此地,花木扶疏,春风送爽,想去看传说中的御茶却不能上前了,因为此时这十八棵茶树还没有开采,有兵丁守卫着,只能远远瞧上一眼。这原本和周边的茶树也并无区别,却因为乾隆的欢心而身价倍增,古来万物大抵如此。两人略有些倦怠,便找了一处树荫下歇息,随行的仇养正的下人却搬出炉子,去边上的龙井泉里取水煮茶,这是风雅之事,眼见漫山茶树如同锦绣,耳中听到的鸟鸣越发加深了这春山的幽寂,尽管有农家女背着茶篓已开始了明前茶的采摘,但这山,依然是寂静的。仇养正轻松地升了个懒腰,说:“乾隆皇帝到这里时,写过一首《坐龙井上烹茶偶成》,倒是颇契合眼前之景的。”乾隆诗如下:“龙井新茶龙井泉,一家风味称烹煎。寸芽生自烂石上,时节焙成谷雨前。何必凤团夸御茗,聊因雀舌润心莲。呼之欲出辩才在,笑我依然文字禅。”“乾隆皇帝还没有我们的口福啊,他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清明,却只能喝到雨前茶了。”仇养正一笑,黄景仁心有戚戚。品茗之时,话题便转到了辩才身上,这才是龙井一地的灵魂和符号,尽管那个时候的喝茶和此时方法不同。唐时喝茶用煎煮法,在陆羽《茶经》中有这样的描述:“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初沸,则水合量,调之以盐味,谓弃其啜余,无乃而钟其一味乎?第二沸,出水一瓢,以竹筴环激汤心,则量末当中心而下。有顷,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华也。”到了宋时,用的是点茶法,点茶法是将茶叶末放在茶碗里,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然后再注入沸水,或者直接向茶碗中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宋徽宗在《大观茶论》说:“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凤饼,名冠天下……故近岁以来,采摘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盛造其极。”仇养正和黄景仁如后世这般的绿茶喝法起于明,根源在明太祖朱元璋取消了龙团贡茶制度。泉水煮沸后,泡上茶,仇养正示意黄景仁端茶啜饮,他说:“明时名士文徵明这样说过喝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现在你我两人,正是得趣的喝法啊。”辩才便是苏东坡时代的妙人和高德大僧,凡遇物人事,都能圆融无碍。他与苏东坡的交往,在后世留下了大量的传说,这里略去不提,到了辩才晚年,从上天竺退居南山龙井寿圣院,寿圣院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只留下破屋数楹。入山之初,辩才策杖独往,“以茅竹自覆”,但他的信众们出力出资了,很快佛宇大殿矗立,另外还建有寂室、照阁、讷斋、潮音堂、方圆庵、归隐桥、龙井亭等建筑。龙井亭建好之时,辩才写了《龙井新亭初成诗呈府帅苏翰林》给苏东坡:“暇政去旌旆,杖策访林丘。人惟尚求旧,况悲蒲柳秋……过溪虽犯戒,兹意亦风流。自惟日老病,当期安养游。愿公归庙堂,用慰天下忧。”苏东坡得到赠诗后,也次辩才韵赋诗一首,对辩才的高僧风范倍加赞赏并写下了两人的友谊:“去如龙出山,雷雨卷潭湫。来如珠还浦,鱼鳖争骈头……送我还过溪,溪水当逆流。”诗中的典故黄景仁自然知道,苏东坡每次到龙井拜访辩才,辩才总沿着风篁岭送别苏东坡,但一般送客不过溪。有一次,两人在聊得投机,辩才忘了送客不过虎溪的规矩,左右侍者惊呼:“大师,过虎溪了!”辩才笑笑说:“杜甫不是说过吗?‘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后来为了纪念这段佳话,辩才在岭上建造一座亭子,名之为“过溪亭”。辩才的这首诗写出后,他们的另外一个朋友吴越王后裔钱勰也写了一首《和辩才法师新亭初成诗韵》:“幻泡昧空色,真梦迷黄邱。宦学类狂走,尔来三十秋。齿发非他时,岁月不我留。……今知搅搅者,讵得逍遥游。从兹许礼足,尚可治幽忧。”仇养正感慨,如果没有辩才,这龙井还能成为龙井吗?辩才的《龙井十题》中,他这样写狮子峰:“独尔群山里,人称狮子峰;无心自哮吼,显晦烟云中。”又这样写风篁岭:“风篁荫修岭,挺节含虚心。悠悠往还客,孰不聆清音”……苏东坡、秦观、赵、米芾等名公大德和辩才的交往唱和,也让龙井从荒山僻岭成为名胜佳处,而寺僧在狮峰山麓开山种茶,被后人看作是西湖龙井的发祥地。茶如人生,龙井茶的炒制需要十大手法此刻,一壶茶已喝到淡处,尚有些余韵,黄景仁说:“茶之趣,或者正如苏东坡在《游诸佛舍一日饮酽茶七盏戏书勤师壁》所写的:‘示病维摩元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仇养正说:“茶如人生,苏东坡的弟弟苏辙给辩才写过三首诗,其中一首和饮茶的滋味相仿佛:‘井水中藏东海鱼,侧盆翻雨洗凡夫。隔山欲共公相见,莫道从来一滴无。’”“说到这,和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的米芾有一首《龙井延恩衍庆院》,大抵也是道出了人世的真谛。”黄景仁随口吟诵:“竹径随泉上,山云触石生。宝楼弹指处,的的是分明。”一壶新茶喝完,黄景仁吟哦了他五首《龙井》中的第一首:“一路风篁韵,行人度岭来。径缘花宛转,涧与水潆洄。孤往追岩客,空心访辩才。过溪亭不远,小憩亦佳哉!”仇养正拍手叫好,这诗情致高雅,却又从容节制。两人从茶说到了诗,这也是文人的雅趣之一,斗茶和斗诗都是一种乐趣,而两人才识渊博,见识意趣都有相近之处,对诗作的交流也拓宽了他们相互之间的眼界。说到喝茶,仇养正说起虞允文五世孙虞集的那首《次邓文原游龙井》,其中有几句是他所喜欢的:“徘徊龙井上,云气起晴昼……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岭有深泓积藓多,潜龙此于作深窠。流传有脉潜通海,消长随潮暗涌波。山客炼丹名尚在,居民望雨事如何。乔松偃蹇千年物,底事雷神伐翠柯。”黄景仁却喜欢明景泰年间的陈贽这首《龙井》,陈贽精于文学,对龙井之爱出于内心,其故去后让后人把他葬于龙井山间,与辩才和胡则为邻。仇养正却说,从描写龙井一地的诗来说,万历年间与王世贞、屠隆、汪道昆等在杭州组织南屏社的王穉登,写的与陈贽的同名诗作才是佳构:“深谷盘回入,灵泉觱沸流。隔林先作雨,到寺不胜秋。古殿龙王在,空林鹿女游。一尊斜日下,独为古人留。”两人絮絮叨叨,相互间不遑多让,却能够看出两人对于文字中的偏好和个人的品位,从宽泛的角度去看,颇相仿佛,但细细去品味,却又千变万化。三壶茶毕,仇养正告诉黄景仁,带他去熟悉的茶农家看春茶炒制,并试喝新茶。黄景仁喜形于色,两人和随行的众人沿着溪沟来到山脚的农家,在看炒制之时,仇养正向黄景仁介绍说,一般的采摘都是只采一个嫩芽,但也有采一芽一叶或一芽二叶初展的。在炒制中,有抖、挺、扣、抓、压、磨、搭、捺、拓、甩等十大手法。好的茶叶,便是要做到“色绿、香郁、味醇、形美”。黄景仁没有见过猪跑,但吃过猪肉,他说活动于嘉靖年间的高应冕读到过《龙井试茶》:“天风吹醉客,乘兴过山家。云泛龙沙水,春分石上花。茶新香更细,鼎小煮尤佳。若不烹松火,疑餐一片霞。”晚明的陈眉公陈继儒也写有《试茶》:“龙井源头问子瞻,我亦生来半近禅。泉从石出情宜冽,茶自峰生味更圆。此意偏于廉士得,之情那许俗人专。蔡襄夙辨兰芽贵,不到兹山识不全。”两者之间因为人生际遇的不同,这试茶也试出了不同的滋味,像陈继儒,当年二十九时,焚儒衣冠,隐居小昆山之南,绝意科举仕进,却又经常周旋于官绅间,遭到世人讥评,在他的这首诗里,大有自我辩护之意。两人这一日在龙井徜徉,直到日落时分兴尽而返,归途中,远看夕阳西坠,黄景仁想起他视之为精神导师的袁宏道的一首诗《过龙井》,袁宏道是万历十六年的举人,思想上受禅宗和李贽的影响较深,时官时隐,好游山水,不以功名为意,他所提出的“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学说,正是黄景仁文字中所追求的。黄景仁忽有所感,便吟诵出来:“数盘行井上,百计引泉飞。画壁屯云族,红栏蚀水衣。路香茶叶长,畦小药苗肥。宏也学苏子,辩才君是非。”此时暮色围拢,头顶有昏鸦盘旋,远远地突然传来高歌,铿锵高亢,细听下,却是崇祯时陕西巡抚于若瀛所写的《龙井茶歌》:“西湖之西开龙井,烟霞近接南峰岭……岂知新茗煮新泉,团黄分洌浮瓯面。二枪浪白附三萹,一串应输钱五万。”山色掩映下,这歌声有说不尽的苍凉,像是茶叶在沸水的煮泡中,兀自在水中央树立着,有着舒展后的尖锐。仇养正和黄景仁在夜色间伫立良久,终不见歌者,声音渐渐远去,化为一缕稀薄的夜色。这江山如画,隐藏着多少有趣的灵魂。龙井茶在民间故事里是灵丹妙药问水何方来?南岳几千里。龙象一帖然,天人共欢喜。黄景仁在杭州又住了几天,在仇养正的陪同下,足迹踏遍西子湖畔,上面那首是他所写的《虎跑泉》。“龙井茶叶虎跑水”,一直被誉为西湖双绝,用虎跑之水冲泡龙井之茶,为当浮一大白的快事,黄景仁胸中的块垒,仿佛被这龙井茶的润泽所化开了。这一日在客栈,店小二正绘声绘色向客人说一个故事:那年乾隆帝下江南游玩时,来到杭州龙井狮峰山下,忽然来了雅兴,学着茶女采茶。刚采了一把,有太监来报:“太后有病,请皇上急速回京。”乾隆帝马上赶回京城,随手把自己采的茶叶放在了衣袖里。赶到宫里时,茶叶散发出的香气吸引了太后,于是泡上喝了一口,太后马上有了精神,眼部的红肿消了,胃也不胀了。太后说:“杭州龙井的茶叶,是灵丹妙药、仙家宝物啊。”于是乾隆帝立即传旨,将杭州龙井狮峰山下胡公庙前十八棵茶树产出的茶封为御茶,每年从这些茶树上采摘新茶,专门进奉太后。黄景仁想起那林立于十八棵御茶之前的侍卫,不由失笑,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人间的事,大概就是这样的。这日,他写下了《龙井》中的另外一首:灵芽原有种,他处逊清腴。地借云千叶,僧分水一盂。肠轮犹自转,舌本已堪扶。留与松房隙,他时位竹炉。编辑李郁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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