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围城里的乡村

年1月27日（正月初三）武汉大疫，封城第四天了，城市乡村，风声鹤唳。早上8点半，戴上口罩，出门。久雨无晴的天依然阴沉着，风有些冷，吹过小区的香樟林。一排排车停在楼下的道路两旁，冷冷清清，几乎无人。小区大门紧闭着，仅留侧边人行通道，有两社区人员登记。门口芙蓉超市，各类物品满屋满架。老板一人戴着口罩，站在玻璃门后。只有我走进去，隔着口罩短话，买了一箱方便面，带往村里，以解决中餐。车行在木兰大道，有一二私车同行，应该也是非常时期赶赴岗位的人。到街道，给村里领了两包口罩，一壶84消毒液。领了四张表，其中《归乡人员登记表》是必须走村串户问询摸排登记的。与村支书杏子碰头，没有往日过年见面的寒暄。隔着口罩她还是说，大过年的，中午在家里吃饭吧。我理解乡间的客套，她也理解我的婉拒。毕竟，我们正处在未知的状态，彼此戒备是最好的保护。进村入户。问询登记。宣传防护。村民们大多没有口罩，街道领的口罩有限，只能重点发给归乡人员。嘱村民少出门，一定不要串门拜年，更不要聚众打牌。有村民玩笑：我可以去菜地不？当然可以啊，还可去爬个山，但不要与别人一起。乡间过年本喜欢聚，东家西家，你来我往，如此禁足，也是迫不得已。好在乡村空旷，村居散落，村人的活动空间还是比较大的。这是此刻城里人最想要的吧。归乡村民建建戴着口罩，主动走到门口，隔着一段距离报我信息，一家归乡五人。末了还加一句，你们辛苦了。村头一树腊梅，繁花满枝。因戴了口罩，闻不到香味。但我知道，她一定清香袭人。静水在今夜写了《疫城日记》。居然不约而同，对这从未经历的经历，我也写下简单的记录。今天晓雪说：“听到今晚小区各窗口飞出的歌声与吶喊，眼泪掉下来”。震撼与悲愤，无以言表。让我们记住这样的时刻，记住这座城市曾经的劫难和今夜这围城里的万家灯火，还有这万家灯火下的每一个战士。某人晚上十二点多才回。隔门喊话，让他喷洒酒精，外套、鞋子放到阳台去。问他在哪里吃的饭，说单位食堂份饭。带来好的消息是，我的街道、乡村，大量的归乡人员中，初步摸排筛查的结果，暂无发烧及新冠病毒感染的人。年1月28日（正月初四）封城第五天。久违的阳光终于照在江城，照在木兰。太阳透过阳台，透过玻璃，照在我的兰草上。接娘家堂弟媳电话，原定正月初八的孙子百日宴已取消。又电话婆家大嫂，侄女初六婚礼也要改期。过了这段再办吧，等到春暖花开时。获知，陂邑之地，有四十多人感染，二百多人疑似，广西人医医院。隔一栋大楼，隔一条街道的战场就在近旁。获知，木兰水镇、木兰花谷两酒店已住满隔离的人。获知，我曾经工作十一年的天池风景区，那一片远山的净土，那一座雅致的木兰小筑，或许要接纳被隔离的人。我的大城病了，我的小城也病了。我们奔走了这么多天的乡村，不知道能不能幸免。工作群里下发了交通管控的紧急通知，各行政村进出口立即封闭管控，发出的照片里，有各种车辆横停阻挡，也有“硬核”做法，堵死封路的。街道立即通知禁止断路，留人员值守，并留岀了应急通道。我村也就近让肖家湾路边的刚子将车停在入村口路中间，一天下来，有些烦，因为不时还有车出入，需要挪车。这些天有许多“硬核”出现，比如河南的硬核断路，孝感的硬核封门，应城的硬核喇叭，警方的硬核砸麻将桌等等。对于硬核，我倒不以为然，硬核无非是手段简单态度粗暴，未必能达到最好的结果。当然，非常时期，对于“硬核”的人只能硬核了。家里没青菜了，母亲在乡下种有白菜、萝卜、芹菜、大蒜。让她扯一些，嘱某人去村卡点拿，也不知拿了没。年1月30日（正月初六）阳光很好，城市和乡村安静得近乎萧索，让人心慌。封城已经一个星期了。楼上有小孩的脚步跑去跑来，咚咚的声响大概是大人按捺不住的。楼下传来播放楚剧的歌声，声音很大，咿咿呀呀的。对面三楼的老人站在阳台，伴着歌声的节奏双手打着节拍。大概老人们都喜欢楚剧吧。我从小就不喜欢楚剧的唱腔，扯着嗓子的慢慢拖腔，悲悲戚戚的，不知何时能停。母亲倒是喜欢，常常听《葛麻》《三世仇》，好像还有《四下河南》。当然她还喜欢黄梅戏，说俏皮欢快。工作群里异常繁忙，防疫包保到村到人，这是我的工作，懈怠不得。又电话老家的母亲，她在院子里晒太阳。问及湾里的人，母亲说都在各自屋里，没有在外面晃。我的小小山村，平峰顶山脚下不足二十户的小山村，空气是干净的。乡亲们没有咳嗽、发烧。村里安然着。母亲安然着。我自己包保防疫的户冲村，也是安全的。今天，有外捐蔬菜都分发到各村。户冲村拖回十几箱蔬菜，在家村民98户，因村小，可以每户分送一份。别的大村，优先贫困、低保、五保户。年1月31日（正月初七）今天阳光依旧，如果不是疫情，应该是个舒暖的日子。小区门口又加了几个保安值守，手套、口罩、罩衫、护目镜。防范更严格了。木兰大街空旷着，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一辆环卫车孤孤单单地开过红绿灯路口。我的小城安静得有些忧伤，突然眼泪就落了。去往村里，阳光勾引下的村庄，村民也许关不住了。登记、测温、劝说、解释，重复着昨天的事情，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昨天的行走，一湾又一湾。芳芳在海南香水湾发来冰晶兰被包围的视频，问询黄陂情况。我回复她：一切还好。长岭目前还无一例。冰晶兰视频不实，只是看到个车就瞎散布。这些天各种疫情信息、视频争相霸屏，真真假假，加速着人们的恐慌。各种辟谣也是精疲力尽。得知今天有一个归乡密接人员被送到木兰花谷隔观。他回乡前在外接触过的人确诊了。医院、中医院外，医院，也增加了隔离点。年2月1日（正月初八）早上9点多，就胡主任车，去村里。到羊角山村，换上我自己的车。一人一车，平时繁忙的两车道，此刻空无一车，偶有一个戴口罩骑摩托车的人飞过。两边村庄掠过，胡家湾刚做完美丽乡村建设，白墙黛瓦静立，只是了无人声，少了生气。十棵松往石门的路口，有路障挡板，仅留一车出入通道，有五人当关，严格管控着进出车辆。我出示了街道打印盖章的工作车辆临时通行证，口罩外的五双眼睛扫描了我以及我的车，并做了登记。额温枪测了体温。我顺利通过。给他们道一声辛苦的时候，我认出了一双眼睛。万桃园，你怎么在这呢？那双眼睛笑起来说，代替父亲值班。桃园是木兰天池风景区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因为疫情，景区暂停开放。往年春节游客如潮，检票很忙的桃园此时也放假了，替父“从军”。车过阮家田，我放下车窗，拿下让人憋气的口罩。山风吹来，呼吸顿时清透，远村近树掠过眼前。翻过户冲岗上，石门山巍然远立，云山雾罩处，天地苍茫。约一里路，左拐进户冲村的入口肖家湾，已有活动挡板横亘路中。有两个戴口罩的村民正好路过。我降下车窗，麻烦他们移一下挡板。其中一人立即警惕起来，正色问：你是哪里来的？去搞么？我回答了我的来龙去脉，他才犹疑地放我进村。看到路口有横幅：“过年串门的人，都是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敌人”，这也是借鉴的硬核标语吧，我是外来之人，也有可能是“敌人”。我苦笑着，村民的警觉又多了一道安全防线。过肖家湾，几个老人散落围坐在湾子中间的空地上，老队长也在其中。一盆劈柴烧的火，半明半熄，冒着烟。他们坐着小木靠椅，阳光照在他们的蓝灰棉衣上，笑纹深刻的脸上，熠熠的古铜光泽告诉我，他们是安康的。我知道他们是留守村庄的老人，并无外接的危险，他们在外打工的儿女未归，或者被隔在武汉之外。尽管不忍打破他们的宁静，但还是劝他们回自家门口，提醒他们出门还要戴上口罩。中年的胜奇倒是戴着口罩，穿着一件蓝色半长外罩衫，一如往常地做着湾里的卫生，村头几个垃圾桶集中在一起，有的贴上了“废弃口罩投放”字样。还有疫情期请的消杀员老肖，正背着喷雾器，在湾子西头的公厕喷洒消毒液。往前，村湾公路变窄，在鲍家寨的路口，与街道清运垃圾的车会车。车主正华，他是我中学的同学，几年来一直承担着石门片区的垃圾清运。过年更是他不得闲的时候，加之现在非常时期，回乡村民增多，久居在家，垃圾增多，清运工作量也随之增大。车停在鲍家寨，与杏子碰头。她是户冲村书记，一个40岀头的爽利女人，扎着马尾，戴着口罩，正在一户归乡人员门上贴着“温馨提示”，内容是家有归乡人员，劝阻外人不要靠近。我看到路边中心户墙上还贴着区分级分类诊疗图，贴着相关应急电话。鲍家寨，听到这个名字，也许很多人似曾相识。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鲍氏地主庄园所在地。如今庄园遗迹全无，只有一座年党史遗址纪念碑，记载着三打鲍家寨的简史。一个二十多户人的自然湾，坐北朝南，门前越过几块田地，就是院基寺水库。青山远黛倒映，一湖碧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阳光下的村庄，一改前日的阴冷空寂，伴着几缕炊烟，竟有几分安暖。闭关几天的村民，似乎受了太阳的诱惑，几家门前坐着晒太阳的人，嗑着瓜子，看着手机，听到抖音的声音，还有游戏的伴音。有主妇趁着太阳，洗晒衣物被单，花花绿绿的，点缀着乡间山黄草枯的冬色。老鲍在自家门口池塘边网箱里捞鱼，一条二十斤左右的胖头鱼，活蹦乱跳的。他说本来是留给外地姑娘回来过年吃的，这不，回不来就卖一些给湾里，调剂一下湾里外出购买不便的需要，自己也吃点新鲜的。说着这些话时，仿佛这个年没有与往日不同，乡间的烟火，平静如常。从外归乡的建建，戴着口罩，看老鲍杀鱼，并买走了半条。他说车不能外出，家里没肉了，这条鱼正好解孩子们的馋。建建在汉的生意做得好，乡间临水靠山的别墅也格外引人注目，二层小楼典雅大气。初三去他门口登记他家归乡人口信息时，得知一共五人回乡，都自觉在家隔离，连他母亲家也没去，就电话拜年了。母亲家就隔着几户人家，每天升起烟火，儿孙们却不来吃饭。她每天去菜地，扯些萝卜白菜，掐了红菜苔，新鲜的青菜送到儿子的门外。此时此刻，我们坚守的阵地，户的户冲村，过年在家98户人，常住人。尤其是返乡的人，归乡时间，打工地点，是否发烧，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以及邻居，我们都要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