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赏析丨辛弃疾山水皆有情,笔下是一生
2024/9/9 来源:不详杨柳依依/摄一丘一壑也风流文/文吉儿“陆以诗名,辛以词名。”辛词传世者,有六百余首,题材多样,内容丰富,以豪情与柔情并济的风格,在诗词史上达到了极高的文学成就。英雄壮志,雄放豪宕,田园闲趣,浪漫清新,辛弃疾将一生的思与情融于词作,是真正的以文字表心素,无怪乎王国维说:“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此地是生涯《鹧鸪天·代人赋》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欲要了解辛词,必先了解辛氏生平。正如叶嘉莹所说:“这是因为他的词是和他的生命、生活联结在一切的,只有了解他的为人,才能了解他的词。”辛弃疾出生于公元年,此时距离北宋灭亡已有十三年之久。中原陷落,宋室南迁,成长于北方沦陷区的辛弃疾,亲眼目睹了百姓在金人统治下的屈辱生活,他21岁率众起义,一生力主抗金复国,但受到南宋朝廷主和派的打压,南归的四十年里竟有二十年被贬谪家居,只落得“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最终壮志未酬,抱恨而终。在落官闲居的廿年间,辛弃疾留下了大量描绘田园风光的词作。虽然情志不在田园山水,但是淳朴的乡居生活仍然感染着他的心灵,触发他用文字记录下了那些美好的田野之趣。此首就是写于隐居上饶时期,描绘了一幅农家的春初即景。上阕以“破”字划开春景,树木发芽,春蚕孵化,赋予全词动态的基调,青草、黄牛、寒林、暮鸦、斜日,层次错落,色彩纷呈。下阕由景及人,为词作平添一丝灵动,不再是单调的景物白描。“城中桃李愁风雨”,采用拟人修辞,一个“愁”字传神地刻画了风雨侵袭下的桃李飘摇欲堕之姿,让人不免联想到在金人欺辱下苟延残喘的南宋王室,春日的蓬勃生气似乎也化作了凄风苦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此处却笔锋一转,写到溪畔那一丛丛不起眼的荠菜花,只春风一过便怒放生长,重又昭示着生命的顽强与希望。辛氏在远离庙堂的田野看到如荠菜花般努力生活的百姓,心中那份对国家的担忧,仿佛也得到了片刻的宁静。被放逐之后,虽然也有“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的羞愤和懊恼,但此刻也只能默默接受,自去田间寻找一番乐趣,聊以纾解心中块垒。毕竟,风雨怎禁他,只此地,是生涯。万事从今足《清平乐·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词在最初诞生时的作用只是为了配合音乐,主要用来消遣娱乐,内容大多是些缠绵情爱,所以也被称为“诗余”。以田园生活入词,是从苏轼开始的,辛弃疾继承并发扬了苏氏对词的革新思想,进一步扩充提升了词的范畴和意境,这才将词推到了与诗一般的文学地位。年,辛弃疾退居上饶后,深有“高处建舍,低处辟田”之意,准备在带湖兴建一处新居庄园,并在周边开荒种田。他为庄园取名“稼轩”,自号“稼轩居士”。“稼”为种植谷物,泛指农事;“轩”是小房子,多指陋室。稼轩者,即归隐田园。而且,他还劝勉家人:“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茅屋虽小,四周却是一派水清草绿的清新气象。不像朝堂上声音嘈杂令人烦闷,如今入耳的尽是乡间温柔的吴侬软语。眼前所见也不是沙场上的刀光剑影,从远处走来的那一对白首相携的老人家真是令人羡慕。最大的孩子已经会锄地种豆了,稍小一些的也很能干,正在编织鸡笼,最小的那个还不懂事,不像他的哥哥们一样热爱劳动,而是躲在溪畔阴凉处,高兴地剥着吃着清甜的莲子。一幅田园人家的秋日劳作场景,就在近乎直叙的文字中铺开了。退居田园后的辛弃疾,寄情山水的诗词创作呈现井喷之势,几乎达到无事不可入词的境界。在《水调歌头·盟鸥》中,他还曾这样写道:“带湖吾甚爱,一日走千回。”田野的景色四季不同,日日更新,何况还有相伴的家人,活泼成长的小孩子。忧愁是真实的,但喜悦也是真实的。暂时抛开那些理还乱的纷纷扰扰,眼下这一切似乎也没什么不知足。天凉好个秋《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创作此词时,辛弃疾已在上饶居住数年,虽有管仲之才、萧何之智,却不为当朝重用,那些金戈铁马的豪情壮志日复一日地被消磨着,最终变成了时不我与的田园倦游。如今放眼望去,只觉天上地下、万物同愁。上阕着重写景,暮色黄昏,似秋般清冷,红莲仿佛醉酒似的轻摇相压,白鸟站定其中沉默无语。一“醉”一“愁”都是惆怅之意,整体色彩浓重沉郁,云水花鸟皆有哀婉情绪。下阙直言百无聊赖的倦怠心境,病后的衰弱使得词人不由联想老之将至,可家国大业不知要等何时才能了却,全赖这鹅湖的自然美景可稍微疏解心中的愁闷。下阙首句乃是化用典故:“书咄咄”指晋朝大建军殷浩一次败仗之后被罢黜流放,终日在空中用手比划写字,周围人暗中观察很久,才发现他写的是“咄咄怪事”四个大字。“且休休”指晚唐诗人司空图为避事端,佯装老朽不能胜任朝中事务,隐居山野修建了一座亭子命名“休休亭”,表明自己避世不出的心志。当年向南宋朝廷献策伐金,辛弃疾在《美芹十论》中曾提到自己的少年家事:“大父臣赞,以族众拙于脱身,被污虏官,留京师,历宿毫,涉沂海,非其志也。每退食,辄引臣辈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思投衅而起,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意思是说,虽然辛氏家族滞于北方,祖父被迫为金人做事,但辛氏一族与金人的国仇家恨不共戴天,祖父教导他要随时准备拿起武器与金人决一死战。所以,他一生忧国忧民,渴望的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追求的是“马革里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立志的是“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田园生活闲适,但终归不是他的志之所向。随之年纪增加,再说甘于归隐的话就显得愈发言不由衷。可世事波谲云诡,哪里又有他周旋的余地?人到中年,英雄失志,所言所感,只得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灯火阑珊处《浣溪沙·父老争言雨水匀》父老争言雨水匀,眉头不似去年颦。殷勤谢却甑中尘。啼鸟有时能劝客,小桃无赖已撩人。梨花也作白头新。若以苏轼比诗中李白,辛弃疾则更似诗中杜甫,文字的沉郁悲凉常借景物托出,一生的笔触轨迹都在抒发心系家国的襟怀志意。这首词的写作时间是在庆元六年,即公元年,此时辛弃疾已经六十岁。除了有两年一度出任福建官吏之外,这是他在乡野闲居的第二十年个年头。他的家乡本在山东历城,可是一日不收复故土,他就一日回不去故乡,只能在外游荡,做“江南游子”。二十年,这里的村民和他已经很熟悉了,乡亲父老们争先恐后地对他说今年风调雨顺,庄稼一定会有个好收成,再也不会发愁无米下炊了。树上鸟儿欢快鸣叫,似在劝人快些醉上一杯美酒,此时桃花也开得喜人,再看满树的白色梨花,就像是给梨树凭添了一头白发。而那站在梨花树下的人,也到了“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的年纪了。如此预示丰收之景,又被包围在乡亲们的喜悦之中,词人也会随之高兴吧。可是,他是否会想起:乾道八年,滁州任上,仅用半年时间,就横扫当地“荒陋之气”;淳熙二年,江西任上,铲平茶寇,平复骚乱,还一方太平;淳熙七年,湖南任上,建立飞虎军,二千五百男儿训练有素,是长江沿岸的重要国防力量。他少年一战成名,一生积极入世,心怀复国大计,也不失为一个有勇有谋的好官,最后,“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写下此词的四年后,南宋朝廷终于决定北伐。陆游特意作诗一首《送辛幼安殿撰造朝》,送别他去往宋金前线重镇上任知府,并勉励他早日实现复国理想。然而几经波折,北伐终在三年之后宣告失败,辛弃疾也“抱恨入地,赉志以殁”,据说他临终时的遗言只有一句:“杀贼!杀贼!”人中之杰,词中之龙。他用整个生命去实践笔下词作,此时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未酬的壮志,未竟的事业,终此一生也没能回到的故土,一切都将随着世事变迁而烟消云散,后人也仅能凭借传世的词作,去历史的灯火阑珊处寻找那些人那些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